4
Bucky发现他被困在了雪山里。
不奇怪,这又不是第一次了。雪山毕竟是他从战场回来的必经之路。
他的左手抬不起来,使不上力。他想是在战场受了伤,战场上嘛,子弹总是不长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于手臂受伤的事如此印象模糊。他不能去思考这个问题。这是被禁止的。
Bucky只是不停地向前走着,找不到回去的路,找不到Steve。但他停不下自己的脚步,他没法容忍自己自己只是在原地停顿,什么也不做。他会走到自己完全动不了为止。
——但是这次和以往都不同。
Bucky无法具体形容这种感觉。他以前是走在一个有边界和出路的迷宫里,若有足够的时间,多碰几次壁,总能找到出路。但如今这个迷宫已经封闭起来。
往日每次Bucky走出这个迷宫的时候,他遇见的都是Steve;现在这个出口已经消失了。
他想Steve应该是离开了这里。Steve休息得够久了。
Steve不该在这个地方永远呆着,他属于更广阔的的世界,他应该有更伟大的事业和人生,任何认识他的人都会这么认为。Bucky虽然也那么认为,但是在那一切之前还有一个永恒的前提:他希望Steve快乐、自由、满足,去做他想做的事。人们的期望终究只是“Captain America应当做什么”而非“Steve希望做什么或理应得到什么”。这期望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不对,和Steve本身的意愿在大方向上也没什么冲突。这些期盼是Steve能够承受也愿意承受的,那是他的抱负而非背负,但是对于Bucky来说,Steve本身的感受是更在那些之上的法则。
而Steve在这里不快乐。他、他们,都在这个漫长而没有止境的冬天里消磨得太久了。他们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第一次见面他几乎留到了冰雪完全化开的时候,而现在那些冷硬的白色刚有软化的痕迹,他就不得不离开了,把Steve一个人丢在那并不完全真实的、短暂又漫长的平凡生活里,唯一的使命是揍趴下几个恃强凌弱的恶棍或者心术不正的坏蛋。
他们都知道和平并没有真正的到来。
对于还在弱鸡时期就拼了命想要参军的Steve,他不快乐是理所当然的。他终究会回到战场也是理所当然的。
Bucky相信Steve是回到战场了,像他一样——
不,也许和他不一样。
他不知道,他越来越不确定了。
无论如何,Bucky为Steve感到自豪和快乐,哪怕他再也不会在这里遇见Steve了;同时又有一种难以理解的失望和惶恐在脑中轰鸣。这不应该,Steve又没有义务和他一起在这里。但是他依旧感到失望和难过,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而他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弄明白了。
该死,真冷,这儿比布鲁克林的冬天可冷多啦。他跌跌撞撞地蹒跚前行,苦中作乐地想,我也许该有个外号叫作“冬日战士”。
就在在那一瞬间,一种奇异而令他胆寒的战栗就像是黑白默片中的爆炸那样席卷全身,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了。
没关系,Bucky知道他会等到他的任务的。他并不是像对Steve曾经形容过的那样看待那些任务,至少现在不是了,他的心中犹存畏惧和疑虑,但他依旧是个好士兵。他可以、他想为这个世界做更多;哦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和Steve并肩作战,保护那个布鲁克林来的小子。
Bucky事实上已经不对找到回去的路抱有任何期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习惯这种毫无期待和喜悦的境地。他只是麻木地向前行进,直到筋疲力尽,再也动不了。不光是因为冷或者累。非要形容的话那大概就像是被放在了冰柜里,四周都是限制,你不光没法移动出这个无形的牢笼,你甚至动不了一根手指头。这种感觉有多荒谬,就有多真实。他气喘吁吁地抬起头,目光穿过眼前无形的壁障,投向那些千篇一律的不讨人喜欢的雪山。
四周是一片刺目的白色。Bucky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贪婪地看着那些起伏却死寂的铺着冰雪的山峦、碎石和稀少的树木,就好像那些东西真的只是虚幻的影像,是些骗骗小孩子的玩意儿,一伸手就会发现都不过是些光线的小把戏似的;就好像他自己真的是被放在一个透明的展览柜里,而这些雪山不过是展览柜里面贴上的只给他看的壁纸,好让他的敌人在外面肆无忌惮地讥嘲他一般;就好像下一秒开始这些景象就要崩塌,他就要坠落,世界就会陷入永恒的黑暗,再也看不见亮光和白色了一样——天知道他以前来过多少次这见鬼的地方,让他该死地又冷又累跋涉不休才能找到Steve或者被Steve找到。
况且这不对,这是饮鸠止渴。再这么盯着看下去眼睛才会什么光亮都看不见呢。
但他停不下来。Bucky猜想他是需要一件什么事情来让自己集中注意力,来让自己感受和认清自己的存在,别被这些冰雪淹没吞噬。而Steve已经去了他该去的地方,他没法再在这里找到Steve了,他没有办法“回去”了。现在他能做的事只剩下对着这些白茫茫硬邦邦的风和雪干瞪眼。
太冷了。Bucky确信雪比刚才更大了。
他就要成为这些无机质的轮廓上桀骜不驯的一处凸起,而风雪会让绝不低头的他棱角尽失,变成一座五官模糊伤痕累累的白色塑像,很快又化成一抔改革途中需要将手伸进其中的脏土。
他将不再是Bucky,不再是James Buchanan Barnes,他只会是一堆连热气都不冒的灰烬,一个被鲜血浸润又在恐惧中凝结的鬼魂。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有人——Steve——能认出这个被冻结在冰冷和黑暗中的意识和灵魂。
他几乎不能思考,因那些可以思考的部分已经冻死在这恶劣的条件下。他残余感觉。
一切离和Steve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远,那些像是酒吧里用熙攘人声中始终传来的钢琴声和昏黄温和的光线调成的氛围早就褪色皱起,像死皮一样剥落在地。他现在全身都失去了知觉,唯独左臂被某种并不来自他本身的力量牵引着,蠢蠢欲动,大概已经坏死了的神经却在这样的寒冷下,传递着左臂每一个细胞都被揉进雪粒那样的麻木和每一根血管都被冻结的血液撑破戳穿那样的疼痛。
他感谢这样的麻木和疼痛让他得以保持一丝神志,此时此刻这支手臂是支撑着他不像坏掉的木偶那样颓然在地的支点,将撬动他在战场上不断、不断前行。
他惊觉自己可怜兮兮的那一点儿属于自己的意识中,“战场”占据的比例已经开始大过别的,比如Steve。
是上战场的时间要到了。
Steve,他喃喃道,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我会坚持下去的,当然。
也许我们会在战场再见的,我期待着。
——我们、你,一定会让这个世界更加、更加好的。
4.5
由于不明原因,Winter Soldier在长期冰冻后的自我意识修复几乎不再发生。
建议对其脑部进行检查,以免其必要的判断、学习、反应、感知能力受到损害。
批注:好好保持Winter Soldier的状态。S.H.I.E.L.D.已经找到了C.A.,我们还有更多需要使用他的时候。
故事本来到4就结束了。原题只有现在的一半就叫“不醒之冬”。
这个故事的设定是队长和冬兵在冰冻状态会做梦并在梦中相见(说神交的姑娘,我……无法反驳……)。他们对彼此是漫长的冰封中的慰藉和指引。梦中Bucky离开即是作为冬兵被唤醒。Bucky在一次一次的洗脑中逐渐丧失自我,而队长是他不断恢复自我意识的重要推力,故事进行到最后,队长脱离冰封,于是Bucky的救赎就消失了。对队长来说,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而对于Bucky,却是另一个没有止境的冬天的开始。这就是“不醒之冬”的由来。
但是光想就觉得心塞……于是后面又诞生了一章“不沉之海”。